黄河落天走东海 万里写入胸怀间
——忆费孝通先生
跟费孝通读书结缘
第一次认识费孝通先生,是在1982年秋末冬初的时候,聆听他作“四上瑶山”的学术报告。那时我是中央民族学院历史系大学三年级的学生。在阴冷的地下教室,费先生戴着深度近视眼镜,穿着深色夹袄,说着浓厚乡音的普通话,我在半懂不懂状态中听讲。他讲了自己在大瑶山调查的亲身经历,又谈到二上、三上大瑶山的感受,谈到民族地区的现代化建设,最后是对我们这些来自边疆民族地区的大学生的希望。刚开始是听不大懂他的话,渐渐听懂了话又觉得内容漫无边际,有些摸不着头脑,直到最后老先生几句简短的结语,一下子将他的整篇谈话串了起来,不仅浑然一体,而且生动自然,充满感情,让我立即感觉到这正是我要找的那种学问。
对费孝通先生的“私淑”之心一直没有放弃,我从报刊杂志上追踪着他的消息。1987年,我即将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硕士毕业,有一天突然在报上发现一则很短的报道,说费孝通先生计划在有生之年培养一批博士,研究方向之一就是针对民族地区发展的“边区开发”专业。我激动不已,四处打听费孝通先生的住处,直接找上了家门。费先生的女儿费宗惠接待了我,让我去找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潘乃谷联系。1987年7月的一天,潘老师专门致电告诉我被录取了,而且马上跟费先生去内蒙古作调查。
按照约定的时间,我直接去西直门火车站与他们会合。顺路买了个最大的西瓜,算是拜师的见面礼。所有的人都到齐了,我是最后一名,刚一上车火车就开动了,潘老师责问道:“怎么这么晚才来?”我说堵车,这是事实,心想真不该和卖瓜的小贩讨价还价。潘老师引我到费老面前,说:“这是您今年新招的学生。”费老放下正在看的书,打量着我,问我一些基本情况。没等他说几句话,我就抱出大西瓜拿出刀子切瓜,咔喳一声打开后是一个生瓜,老先生满脸慈爱地看着我。我想他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亲自检验一下,招了这么一个毛头小伙子。
从此我开始跟随先生攻读社会学“边区开发”研究方向的博士学位,也是他培养的唯一的“边区开发”研究方向的博士研究生,先生的言传身教让我终身受益。我一直努力领会费孝通的社会学、人类学、民族学和文化学思想,也认真实践先生倡导的“从实求知”的学术精神。在我的书房里,悬挂着先生为我题写的“求实、创新、勤学、笃行”几个大字。每当我倦怠时,就感到先生慈爱的目光在看着我,耳边就响起先生的话:珍惜时光,踏实做人。或许,我一生也做不出什么值得引以自豪的成绩,但我会永远以先生为榜样,不断追赶。
在跟随费孝通从事民族研究的近30年历程中,对他的民族研究思想亦步亦趋,却总是陷于一城一地的局部领悟状态。蓦然回首,才发现费孝通从来不是孤立地研究民族问题,而仅只是在民族研究上着力最早且持续一生,他是从“民族”这种常见的文化现象入手,或者说以此为线索,不断推进对人类文化的认识,其终极目的是如何让社会更美好。